2011年3月9日星期三

歲月是瘦了

又一次一口氣讀完了張愛玲的很多文字,這是我前一陣子從三折書店掏來的。

舊的書、舊的人,已經很遠了,似乎都沒有聽到腳步聲,只是看到那曾經的瑣碎日子統統被一截一截地裝進了瓦罐裡,這瓦罐是土做的,即便是埋進了土裡,也會了無聲息的。

眼前映襯著一張張泛黃卷角的相片,美麗雅緻的面容更迭交替著,我卻從那眉目之間能讀到一些捉摸不透的朦朧。這個時侯,我不能草草理解照片上有些桀驁不馴的女人,有著這樣一個風雨飄搖的人生。

也許,她與我們,就如那朵雲軒信箞上的一滴淚,經過歲月風塵,熏染成一輪黃昏的月,遙遙與天際蒼穹,寒寂著,我們始終無法接近她的內心世界。

身邊檯燈橘黃的光暈透出一片昏黃的小天地,映照著書桌上的《傾城之戀》,白流甦的命運便在這個略帶感傷的意境中沉浮起來。這就是張愛玲,一個活在我心底最少二十多年的優雅女作家!我輕輕地嘆了口氣,走至窗邊,華麗的霓虹燈擠擠攘攘地亮著,恍惚間,時間的流水從身邊滑過……

她的文字,就像是一匹匹華麗的錦緞,泛著花團錦簇的熱鬧,可觸手卻是徹骨的冰涼。在問自己,如此突兀地闖進了這很多人言說的美麗而蒼涼的世界,何以安然?

她曾有一個華麗的背景,只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時,那個雕樑畫棟,寶馬香車的家庭已經凋敗不堪,留給她的只是抓不牢靠不住的記憶,她將所有的愛傾囊而出,給了那個“願使現世安穩,歲月靜好”的胡蘭成,而戰火紛飛的國難當頭,她的愛情天堂就只給了她一個美麗而淒楚的告別手勢,此後,我們再也找不到她幸福燦爛的暖暖文字。

“同時天涯淪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識”,賴雅與這樣的心境之下走進了她的世界。其實,從頭到尾,我一直不看好他們,總覺得那是一對淪落人惺惺相惜而已,而她自己竟然很知足,一種執之之手與之偕老的凡俗生活貼近了她,滿目平靜溢於指尖下的墨香中,一種塵埃落定後安寧愈來愈重。

在那個獨自飄零的異國他鄉,唯一相依的賴雅走了,她孤獨了三十年,就在我們大陸,家喻戶曉念著那個女人名字的時候,她已經是大洋彼岸的遲暮美人了,周圍滿世界的熱鬧和繁華,都沒有使他欣欣然起來,最終,選擇了沉沉地睡去,一行清淚終於從這個倔強的女人眼角緩緩滲出……

似乎看見,在那隻能小得望見窗外風景的小居所裡,“一位瘦小、穿著赭紅色旗袍的中國老太太,十分安詳地躺在空曠的大廳裡精美的地毯上”,她,走得亦是精緻的。

如今,隔著一個世紀的每每回望,似乎依然能感受到那深寂的弄堂,塵封的閣樓,雕花的門窗,零落的花瓣,泛黃的照片,煙染的空氣以及一陣又一陣濃郁的沒落情調……那些炫目的文字,在我面前訇然打開了一個世界,那個世界有綺豔的喬琪紗,有黯然的沉香屑,也有一個城市的陷落,只為了成全一個個流蘇……

細細在想著,那一個個看似毫不相干的故事,卻是翻來覆去地感嘆著同一種荒涼,撥開虛掩的浮塵,文本的底色卻總能清晰地看到張愛玲的每一分影子……

世俗的清潔,這是後人伸長脖子仰望她的理由,透過這些文字,我們似乎看到她站在高崗上審視,審視這個冷漠的世界,或是冷眼旁觀,或是輕蔑嘲弄,看盡繁華散盡,餘下一堆廢墟,蒼穹下靜默。

此時,我沉默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袖,蕩蕩空氣中,那些文字的芳香漸漸遠了,那一樹樹花,一傘傘雨,一簾簾風吹草動的夢也遠了。不覺問自己:人的心情亦如這天空,一天蔚藍,一天灰白,一天風雲突變,一天又雷聲傳來,乃至於脫盡歲月滄桑和薄涼的影子婆娑而來,有多少溫良之心經得起這反反复复無法預測的考驗?

只是這人,還有聲音怎麼也揮之不去,我的耳朵伸得老長老長的,彷彿在一個地方,有一個人抑或是一種心情,就這樣慢慢地朝著我的方向踱過來,像是在尋前世安排好的那一個命定的人“沒有早一步,也沒有晚一步,噢,你也在這裡!”

末了只看見,歲月的痕一刀一刀地刻在她心底,而她的臉上一直只有淺淺的微笑掛著,似乎那些微笑可以解釋所有的風塵了了,彷彿歲月是瘦了,瘦到了只有簡單,瘦到了淡如秋水的明眸在時光深處靜靜回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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